🍉荷举同学。

叶蓝。
退博了^ ^

 

[时间海]春华秋实。

*放假时去做了个小手术赶不上高考前夕码起来于是只得祝放榜那天诸位都能如第一志愿吧。

*“端午贺文?什么时候有过那东西。”(滚蛋)



时间海,春华秋实。






高考恢复的1977年,我站在北京的某座牌楼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空前的人潮。


是一片灰灰蓝蓝的一片学生装工人装,那单调的颜色其间夹杂着些许青衣长衫,像是聊胜于无的点缀一样。人海映衬着鲜红的横幅与大字,像一朵并不好看的花。他们熙熙攘攘地挤在学校门口,就生怕那榜单上跟在自己名字后的那“准考”两个字儿一个不小心给看没了。





我是季萱,禾子季,萱草的萱,隶属于管理局亚洲司部,鄙司的职责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执行员作为历史车辙下的一颗小石子,将自己摆在重要位置,以来影响历史前进的轨迹,避免历史造成的错误若能够洪水猛兽一般一去不复返。


也是些许月前,四人帮残党捕毕,冤假错案得到昭雪,管理局亚洲司部由易月生带领着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夺回了对历史的操控权,翻身收拾东西滚回旧址,工作也渐渐回到了正常办公的状态。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得轰轰烈烈的,像是要把前些年文革、前些年大跃进、前些年公社的腐朽味道散个干净一般。大街小巷都换下了美人痣头像贴上邓总理那张笑得红光满面的脸,什么两个凡是都去了,什么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什么实验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云云都印刷成红横幅挂在城墙村口了,一副春天敲门的喜气。


街道上再不见戴着红袖章举着红本本整天喊着批斗批斗的小卫士,冰冷又一点即燃的社交关系也开始缓和,一切都在摸索与悔意中踏上正轨,那沉重得难以回忆的一页,还是翻了过去。盲从,人性,冤屈,折磨,又泯灭在历史的浊流里,变成不愿也不敢再提起的过往云烟。


恢复高考的消息在坊间邻里散开,大家都奔走相告,家里正巧有个在读书的更是欣喜若狂,父母赶紧卷了课本催促孩子去上课,学校打点起来,余存老师也渐渐回到了三尺讲坛之上。不出多日,走过大街小巷便能看到那些埋头苦读的身影。


他们是忙碌的,也是幸福的。再怎样的苦难,都抵不过知青那种对先进知识的渴望。


易月生说不是很懂党,我深以为然。管理局上下都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心有余悸,想当年饥荒都挺过来了,那时候没少拿王之明的渡渡鸟与易月生的猫开玩笑,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又是精神打击。无人知道我们到底为这次的失手再东山再起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黑暗里的角逐,有多少恩怨情仇与森森白骨被埋藏,每个人都算不清。


彼时我正坐在易月生的办公室里,喝着我上司的茶抱着我上司的猫听着我上司的收音机。那时候电风扇在城市间已经是普及了,但老狐狸还是摇着一把陈旧的大蒲扇,青衫扣子也拧得严严实实,抿了一口他最喜欢的西湖龙井,痛心疾首地痛斥我不懂得分部每个月的电费支出是有多大。


也是,不知道分部每个月的猫粮支出是有多大。


大小姐发福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不消说是老狐狸太宠它的缘故,有时候 我总有种这才是管理局一霸的错觉。


大小姐迈着自认轻盈的步伐骄傲地踱来踱去,而且每次都在我想坐下来好好地看看风景的时候跃上我的腿,姿态像一块巨石(论体重也无所非议)一样压着一动不动就是大半个下午。我多次去找老狐狸告状让他看好他的猫,老狐狸非但一个字儿没听进去还一脸宠溺地抱着让我双腿酸麻了一整天的罪魁祸首,语重心长地解释,可能是大小姐比较黏你。


人活在世上多不容易啊……有个抠门儿的上司就算了,还得费尽心思去和一只猫计较。


一个任务执行罢,我写了假条去找亚洲司部的头头,管理局NO.1。易月生近来由于未知原因忙得要死,看我,再看我递过去的纸上写着休假二字,便接过来先给我插队办了。


他以为我还会随便买个江南的小院子种种桃花,偶尔会去跳跳舞,也没多在意,于是例行公事般风轻云淡地问我去哪儿,却得到了一个想去北京看看高考的回答。他执着一根看起来就很金贵的紫毫的右手停顿了一下,身子终于从成山的公文后抬起来,目光越过摆在他案几上开得素雅的兰花,诧异地看着我。


“大小姐也是留过洋的人,怎么现在突然有这种寻常兴致?”


“凑个热闹,想看看。”我摇摇头道,“再说留洋与国内这种考试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以前也不敌现在,同日而语一说早就过时了。”


文件之后有着替管理局打点一切帐务心的人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紫毫饱蘸墨水随着他飞快的动作在纸上留下“同意”二字,又盖上了自己的私章与管理局的公章,再递给我,我乐呵乐呵地拿去交,盘算着接下来的出行计划。


他大概是觉得最近这么忙抽不出空去北京亲自盯着我很遗憾,于是在我转身拧开门把手的那一刻,平静地说了一句让我在整个旅途间都怀恨在心的话。


“大小姐,”易月生补充道,“舟车与旅馆的报销单,不用开出来让我签字了。”


我愤愤然重重关上了门。




几日后我踏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车。其实对于我手头的存款来说只要我开心,往返的飞机票买一张丢十张都是不成问题。


黎家铭原先是打算与我一同出行的,但当我三天前换好了一身新衣裳敲开他办公室的门的时候,那个人渣一脸醒悟地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我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起立,恭恭敬敬地把我推到了他最近费尽心思才买来的真皮红木雕花椅上,想方设法给我绕了个大弯地找乐子。我一看就不对劲,眼尖地瞥到了搁置在他桌上的新剧本。


我了然,抿了一口贼贵的茶水,拍拍袖子说走了,他点头哈腰地把我送到了门外。一出门我就掉头转身进了易月生的办公室,说黎家铭用管理局鹰眼的身份在暗渠公款买了一张去北京的火车票,还不用,放着着简直浪费钱。老狐狸看了一眼窗外,笑得高深莫测地说知道了。


禀告完后我心情颇好地回到了住处,还在巷口买了一袋糖炒板栗,翻出了多年不用的行李袋。三日之后,收拾妥当,只身去了火车站。大概是只有火车这种充满了享受时间的交通工具,才能给这次享受时间的旅途添上几笔色彩。


离高考仍有半旬时间,现在正是考生们赶着去考试的时候。


不出所望,当我把为数不多的行李放在自己的铺位上时,我的对面便坐下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拮据的女学生。


我现在对外的身份是天津一介珠宝商,来这里做完生意,想去看看在北京高考的侄子。


她羞涩地笑起来,见我也是平易近人,便在列车缓缓启动后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姑娘姓许名相依,是个一听便温温婉婉的名字。她父母是中学老师,十年里又是批斗又是劳改的,无论再怎么苦两口子也都凭着一股有识之辈的不屈咬咬牙挺下,偷偷摸摸将闺女拉扯大,又教她看书写字。黑暗之中女孩儿也是不负爹娘期望,学起东西来伶俐得很。于是也熬到了春回大地。


昔时任教的学校恭恭敬敬地来到府上再聘请他们,他们花白着头发微笑应允,又义无反顾地献身在了将光芒送给莘莘学子的事业里。这如今,也拿出为数不多的全部积蓄,再微笑把女儿送上去北京考试的征程。


我问她可曾想过放弃,面对只能点着昏暗蜡烛读书的夜晚,面对写错题要被戒尺打手心的夜晚,面对爹娘拿出一沓细碎的零钱郑重地让她去高考的夜晚,可曾想过放弃。


许相依带着淡淡的微笑,说曾。


但,她又继续说了下去,当我再想起渴望,知错,与担负时,种种放弃的理由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渴望,是在看到一篇好文章,换得一本好书籍,习会一集好诗句时,即使条件艰苦到烛影昏沉,也不愿放弃的对知识的渴望。知错,是在明白一种恰当算法,清除一个细微错误,了解一些深晦道理时,即使手心火辣到整天难以执笔,也想得到知识脱胎换骨的知错。信任,是在回首想起父母的殷切嘱托,看到街坊邻里对一个大学生的期盼,感觉应届应考生与自己的竞争时,即使一次失败家道中落,也甘愿抬起头涅磐的信任。


泱泱华夏向来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我想起很久以前,不知是谁说过的这一句话。


我问她,若是考不上如何办,她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一般偏着头考虑了一会儿,给我一个走一本看一步的答案,考不上再说吧,或许明年再来,或许去学一门手艺,在家作为负担总归是不太好的。


夜里我和月而卧,远处村庄星星点点的火在浓稠的黑暗中显得渺小又单薄,一如姑娘的梦想一般。我侧着头,能看见她借着过道昏暗的夜灯拿着一个小又破旧的单词本,磕磕绊绊地念。




来到北京,初时我也没订下任何旅社,便随同着许相依一起,来到了她下榻的地方。那也是个旅社,还算得上干净整洁的房间,拉开窗帘便能透过高高低低的房子看见远处的故宫翘起的城楼一角。


她解释说各考点周围的旅舍现已是家家爆满,现在是不得已才住在这不远不近的地方。我也并不在意,一来我到这儿也不是图享受游玩来的,这样清静的环境倒也适得其所。


楼里也还有诸多租不下考点附近旅舍的学生在此下榻,早晨在离这儿最近的包子铺里总能看到几个刻苦学习的身影。他们在一口包子一句诗的节奏中抬头,又看到不远处同样勤奋的竞争对手,纷纷会心一笑,再刻苦十倍回来。


我倒是游手好闲得很,偶尔去胡同里逛逛,还能给隔壁的许相依带些北京当地的吃食回来。


她听说我留过洋,便央求我给她临时抱抱佛脚。这些年来在欧洲司部也不知跑了多少回,我便教她念了一些她带过来看的文章,还顺带告诉了她几句德语。大抵是对于这种新语言的好奇,每逢我说起德文或谈论到以前在德国——当然都是从近期的执行员口中拼凑出来的——的事情,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笑起来像一朵素雅的铃兰,有一种好看的书卷气。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应考的那一天。


东方的鱼肚白还未露个明白便起来了,她取了书包和文具,我也一早就收拾妥当,自然是慕名前去观看考场盛景。当时叫个车不容易,路途较较近的旅舍比起来自然是远了些,但步行谈到劳累,却也还不至于。


临近考点,学生便多了起来。有的是三五成群,有的是形单影只,但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都洋溢着绝处逢生的喜悦。这恰恰好,我也是明白的。这时候,手中的课本好似都不重要了起来,他们在高声谈论着,谈论着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未来,想象黄鹂在山涧婉转,想象雄鹰在蓝天展翅。


许相依找到了昔日的旧友,和我招呼了声后轻快的跑去和他们会合了。我一个人裹着一件防晒的单衣登上某座不知名的牌楼,阳光逾越屋檐在我脚尖前一寸落下,分辨出黑白两道泾渭分明的界线,恰恰好的早晨,与恰恰好的风景。


时辰到,学校的门便打开了。学生们举着准考证蜂拥而进,狭窄的校门像一眼漏斗一般,慢悠悠地将人潮过滤,留下那些孜孜不倦的身影。浮云随心也随性,好似跟着他们一般,也迈起了轻盈的步伐,哼起了轻快的夏谣。好似全国大地的燕子都凑在了北京这旮旯地方,就为了一枝刚在寒冬怒放过的鲜花。


校内的景致由于牌楼过于矮小终究是看不见了,但我想里面的风景,应该与外面别无二致吧。


毕竟努力与执着,放在任何一代,任何一人身上,都会变成弥足珍贵的刻苦二字。


天高云淡的空,车水马龙的街,北京特有的四合院儿,广场上冉冉升起来的五星红旗,都在那一抹绚烂朝阳的映衬下变得玲珑可爱起来,仿佛在这平凡又不平凡的一天,沾着光沐浴了新生。


看够了我便从牌楼上下来,正巧听见铃声,想必是第一场考试开始了。


那一座座平房在闹市中被衬托得很是安静,耳边仿佛盈满了钢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他们寄托着许相依,或者说很多很多个许相依的梦,飘向彼岸。我就近寻了个茶馆坐下来,点了一壶再普通不过的花茶,等这不忍心打扰的早晨拍打着翅膀过去。


多年后我想起什么,转身去问在一旁喂猫的易月生,管理局一贯总会有在朝堂里的执行员,这次的恢复高考不大不小却也是个重磅新闻,那管理局是否也曾安排了执行员在里面活动。


老狐狸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我就煞有介事地说:“那我们的执行员国文与历史岂不是特别好?”


老狐狸又点了点头。没有否认。然后就去喂猫了。


我自认在猫奴嘴里掰不出点好的,再怎么怨念都只化成幽幽的一口气叹了出去。


后来我还真看到了一些历史奇好的例子。


听说那个姓许的姑娘那年高考考得还是不错,缘分仅是火车上的初识与旅舍中的几日照拂,如同在水塘一隅匆匆碰撞的浮萍。我们没有再联系,但冥冥之中总会觉得人生何处不相逢。梦想总是难以辜负期望,毕业以后她去了她一直想去的德国留学。


我应是感到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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